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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上好,我是易嵐。
這篇文章的作者,是楊永信網戒中心的親歷者。
每一個字,都是他的真實經歷。字字泣血,人神共憤。
得知作者明年會來北京,我和他取得了聯繫。
我答應他,會提供我力所能及的所有幫助。
我也祈禱,在有生之年,能親眼看到這個惡魔垮台。
地獄空蕩盪,楊永信不配在人間。
一、親爸,拿菜刀砍我頭
我來自山東,今年快30歲了。
從楊永信的魔爪逃生至今,一晃已是10年。
是時候,把我的故事拿出來說一說了。
我是哭著寫完的。
篇幅較長,都是我的血淚史,請您耐心看完。
從小我就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由我的爺爺奶奶帶大。那一年,人們手裡還是諾基亞,北京奧運剛舉辦。很快,我畢業了。
步入社會,我對新生事物都很好奇。當年的電視都在妖魔化網絡,時不時還會曝出某某因為通宵上網猝死的新聞。網癮這個詞,開始被很多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起來。
我從那時開始做淘寶。早期的人都知道淘寶特別好賺錢。
但我爸媽很反對。
他們覺得一定要有穩定的工作,勞動才能創造財富,讓我找一個體力活干。
我覺得開淘寶很輕鬆,又能賺錢,沒有同意。
那段時間,我爸生意不景氣,我媽長期休息在家。
有一次,我爸看見我坐在電腦前,就從廚房拿了把菜刀,從5米以外砸過來。
還好我躲避及時,不然腦袋就被砍掉了。
菜刀正中顯示屏,裂了一條縫。我就推了一把椅子。他勃然大怒,說你小時候那麼聽話,現在因為上網,學會打爹罵娘了?!
這也成了他日後認定我有網癮的原因。
其實人跟動物一樣,不斷有人攻擊你,本能的反應就這樣。
相比我爸的暴戾,我媽是一個佔有欲很強的人。因為我從小是爺爺奶奶帶大,所以和他倆比較親。我媽非常嫉妒。
她說過一句我至今印象深刻的話:
跟小孩吵架,也是一種樂趣!
那次和我爸發生爭吵之後,我媽經常沒事就進來摔一個電腦,砸一個顯示屏。
目的只有一個:
讓我跟她頂嘴。
很多人會覺得很不可思議,可事實就是這樣。
我對她說,你還不如給我幾巴掌!這些都是用錢買的,我又不是很有錢。
逢年過節,我爸媽就把我罵得一無是處,經常說:人只要摸一下電腦,腦子就會出問題,只要摸電腦超過1小時,就會上癮。
說我畜生不如,網絡成癮。
連爺爺奶奶也站到他們那邊。
從此以後,我就成了大家批鬥的對象。雖然我在開淘寶賺錢,但沒有任何親戚相信我,因為年長的人就是權威。
這之後,只要是走親戚,我都不參與了。
因為我覺得去了會丟臉,會成為大家批鬥的對象。
但這又讓我爸媽抓到了小辮子。他們罵我:
電腦太害人!有些人摸了下電腦,過年過節都不來了。
有一次我去朋友家上網,他媽進來了,跟我說,有些遊戲她兒子要玩的,不要刪除。
我瞬間眼淚就來了。同樣是家長,為什麼區別就那麼大呢?
朋友爸媽見人就誇他們儿子多孝順,多懂事。
如果我的爸媽也這樣對我,我保證每天給他們磕頭。
就這樣,我和爸媽的矛盾衝突越積越多,終於到了爆發的邊緣。
有一次我爸說:“如果你再碰電腦,我就跟你斷絕父子關係!”
那時我收入已經很好,一個月大幾萬。
我說行啊,既然你不認我這個兒子,我就搬到外面住!
沒過幾天,我媽找上門了。她要我搬回去,說這樣感情會淡。
我沒有同意。
再後來,大家都知道我去哪裡了。
二、親媽,送我進網戒中心
那是一個很低級的騙術,但我信了。
只因為騙我的人,是我親媽。
她說,臨沂有個親戚病危了,我們去看一下。
然後我就跟著去了,去的確實是一個醫院。
但那是一個精神病醫院:
臭名昭著的臨沂四院。
進入醫院,我就覺得情況不妙。
怎麼來醫院看望親戚,還有一群人把你團團圍住呢?
後來才知道他們是接待,一共7個人。
四周都是網絡成癮的海報。
我意識到我被騙了。但我覺得還好,以為能憑自己的能力逃出去。
這時候來了一個穿白大褂的,開口說:
聽說你網癮很嚴重啊,來做一個測試。沒問題的話,就可以回家了。
後來我知道,這個人就是楊永信。
緊接著,我被帶進了一間病房:
13號室。
從此,我開始了整整十年的噩夢。
我躺在一張黑色的床上,7個人按著我。4個人按腿,2個人按手,1個人按頭。楊永信帶著微笑說:
別緊張,測試一下。
第一波電流下來,大概7秒左右,我馬上屈服。
疼痛感相當於給你做開膛破肚的手術,但是不打麻藥。
就像是傳說中的滿清十大酷刑,你痛不欲生,就是死不了。
我苦苦哀求:能不能讓我自殺!
這讓他很不滿意。他說既然你連死都不怕,那我們繼續。
再一波電流下來,我開始懺悔。
說我以前做得有多不對,為了玩遊戲要殺父母……
這都是為了讓他放我一條小命,編造的說法。
然後他說:
你知不知道這個要做多久?
3600秒,現在才20秒。
你不知道,當時那種絕望誰能理解。
又一波電下來,我開始說,我以前犯了太多錯,我想留下來治療,求你救救我吧!
我網癮太嚴重,我出去馬上給我父母道歉,跪下認錯!
他可能這樣的話聽太多了,又繼續做電擊。
我一直求饒,他面不改色。
不知道多少回合下來,他說:
你知道,我們這裡最討厭的是什麼嗎?
按住我的那7個人齊聲接道:
口是心非,言而不一,承而不諾,耍小聰明……
他說讓我長點記性,又來了一波電。
再然後他讓我起來,說如果我不老實,一會兒繼續把3600秒補滿。
出去以後,我馬上給我媽跪下磕頭。我說,媽,我錯了!我想留下來!
我媽很驚訝,她教育了20年都不聽話,這進去才20分鐘就變樣了。
她對這個網戒中心連連稱讚,說楊永信醫術高超。
後來,我進了一個小屋。我一直在哭,我媽一直笑。
相比被電擊,這才是最讓我恐怖的事。
因為我媽對裡面發生了什麼,一清二楚。
剛進入的“新人”,都有一個“老人”帶著。你走到哪,他跟到哪。上廁所也不能關門,為了防止你自殺。
從第二天起,我一直在尋找能夠自殺的東西。
但是很遺憾,除了牆壁,什麼都沒有。
我見過很多自殺方式,有喝洗潔精的,有灌洗衣粉的,有吞鉛筆頭的。
但一旦死不了,他們要面臨的,是比死還難受的電擊。
楊永信一直說,既然你連死都不怕,你怕這些東西幹嘛。
每次有人自殺,所有人都會進去圍觀。很多人直接嚇得屎尿不禁,再也不敢自殺。因為怕萬一死不了,就要被電擊。
這時候肯定很多人會說,你怎麼不逃跑?
這麼說吧,所有窗戶都裝有鐵絲網,到處都有人看門。
臨沂四院,就是一座密不透風的監獄。
出逃的後果和自殺一樣。
曾經有人拿著一根筷子當刀出逃,被抓回來,你想像一下他要面臨的後果。
我在那裡,開始了長達半年的黑暗生活。
有次在走廊上,我說了一句靠,被人舉報,說我出口成臟。
這一次電擊,比起第一次輕了許多。
後來我才發現,其實第一次是讓你產生恐懼感,讓你每一次進13號室的時候,都有條件反射。
剛進去那幾天,我也覺得這個“新世界”不可思議。
以前不聽話的小孩,在點評課上下跪懺悔,說到動情處,眼淚鼻涕狂飆。
家長們很滿意這樣的狀況,所以一直很感激網戒中心。
求生的慾望,把我們活生生逼成了演員。
因為你的表現將會在下一次電擊時體現。
表現好,用量輕;
表現不好,那種痛苦無法形容。
這之後,我一直在尋找有沒有大蒜之類的東西,能讓我點評課時眼淚流得更多,但沒有找到。
很多人都把自己的過去往最壞的方向說,這樣才能體現出自己改造得有多快多好。
有說自己出租屋裡藏著幾百公斤毒品的,還有說打架一次叫幾千人的。
他們都是十幾歲的小孩,想想都不可能。
這時候楊永信就會說,你們流入社會,會對社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我做的是不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然後所有人都會鼓掌。掌聲如雷鳴。
住了沒多久,我就發現,被送來的很多都沒有“網癮”。所謂的“網癮”,只佔百分之十。
“網癮”只是一個幌子,包治一切不順從才是真的。
大部分小孩,只是不聽爸媽的話。
還有不少是被自己老婆或者老公送進來的。
收治年齡範圍,最小的才10歲,最大的已經80歲。
很多成年人以為自己四五十歲了,不可能再被抓進去。
我告訴你,我見過65歲的老人。因為沒文化,他連普通話都說不清楚,更不可能玩遊戲。
點評課上,這麼一個花甲老人,哭天搶地地說:
打麻將也是一種網癮,我有網癮,求楊教授救我!
有一對夫婦,老公要跟老婆離婚。老婆不同意,就把老公送進來了。
才進來兩天,她就興奮地對身邊人說,我終於體會到做女王的感覺了。
他現在每天都會給我洗腳,睡覺給我按摩,罵他不會還嘴。
就像我養的一條狗一樣。
一次點評課,楊永信讓她發言,她說,我跟我老公結婚幾年,從來沒感受過愛。自從來到網戒中心以後,我發現他真的很愛我。
她話還沒說完,那個男人馬上沖到她面前下跪磕頭,說我錯了,老婆求你原諒我!
這時候楊永信說:
這是不是又拯救了一個破碎的家庭,是不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掌聲再一次響起。
也有極個別家長良心未泯,在孩子被電擊後,執意要帶孩子走。
很多人可能以為這個孩子被解救了,但這恰恰是悲劇的開始。
楊永信會讓其他家長說服這個家長,聽一節點評課再走。
接著,那些家長會搶著發言,進行批鬥,表示必須堅持配合,孩子才能長久聽話。
他們的孩子會馬上跪在自己的爸媽面前,哭著求爸媽:我喜歡這裡,求求你不讓我走好不好!
最後這個家長就會改變主意,把孩子留下來。
反正電擊是免不了的,只是看你表現好,輕一點而已。
如果你不這麼做,會讓你體驗什麼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裡面有多達100條規定,只要違反其中一條就會被電擊。
不能告訴家長想回家,會被電。
不能笑得誇張,這是興奮典型,要被電。
不能一句話不說,這是逃避改造,也要被電。
不管多委屈都不能哭(點評課感動哭除外),這叫自我矯情,要被電。
因為有些家長會因為心疼想帶你走,這是楊永信最不願意看見的。
三、我親眼見證了,人性的奴化與幻滅
說說那裡的日常生活吧。
每天上午,由楊永信上點評課。坐姿必須保持軍姿,坐到座位三分之二的地方,不能靠椅背。
坐姿差的會被電擊。
上廁所,小的不能超過1分鐘,大的不能超過3分鐘。
超過時間都會進行電擊。
點評課開始,會唱《父親母親》,還有《網夢醒來》。
然後楊永信開始聽昨天的情況匯報。
被通報批評的人要站起來,下課後被送到13號室。
接著,楊永信會一個個點評。
我們全部表現誇張,痛哭流涕,小小年紀變成了演說家,說到動情處會給家長下跪。
只要楊永信聽得高興了,我們才有可能反轉,免除電擊。
這也是網上很多人說,裡面的情況跟外面網上寫的不一樣。
但我能理解他們。
為了不被電擊,我們連自殺都不怕,何況一點點尊嚴。
有時候楊永信自己說到動情處,會放起《網夢醒來》。
這時候機靈點的人會衝到楊永信面前跪下,抱著楊永信大腿痛哭,喊楊叔救救我。
為什麼要快呢,因為稍微慢一點,楊永信腳下的位置就搶不到了。
也有人動作太大,不小心把他的頭髮弄亂了,當場被抬到13號室。
對了,楊永信的椅子也是不能坐的,否則會被電得很慘。
外界說,你們為什麼不聯合起來反抗?
因為人人只能自保,裡面所有秘密都公開化。
在臨沂四院,楊永信就是一個掌控著生殺大權的皇帝。
每週一,所有人被分批叫到13號室。
上週表現不好的人會被點名,一個個躺在黑床上進行電擊。在自己名字被點到之前,所有人都全身發抖。
每個人做完電擊後必須喊謝謝。
有新來的不懂規矩,沒說謝謝。楊永信會說,誰叫你起來的?繼續躺著!
然後給他強度更高的電擊。
不管你是誰,曾經多麼小心翼翼地保護自己。
只要在黑床上被凌辱10秒,你所有的理想、驕傲、尊嚴、美好,都會瞬間破碎。
在這裡,我們活得連狗都不如。
狗還能咬人,我們只是任人玩弄的玩偶。
四、世上只有爸媽好?呸!
臨沂四院最恐怖的地方,叫二偏。
那里關著的人,都是出院以後家長不滿意治療效果,重新被抓回來的。
後果是,每天上點評課保持軍姿站立,一站就是4、5個小時。
更恐怖的是,無論你表現好壞,每天要進13號室電擊一次。
吃的東西只有白菜豆腐。不放任何調料,一吃就是幾個月。
有人找了點醬油調味,當場被抬進了13號室。
有人說,這些人肯定是做了很壞的事,家長才會再次送進來。
善良真的限制了你們的想像力。
有個孩子,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有一次考了第5,家長很生氣,就把他送回來了。
有人上學晚回家了一小時,也被送進來了。
還有人路過網吧看了一眼,他媽就懷疑他“網癮”犯了,就又送進來了。
孩子們恐懼電擊,已經變的很聽話,但家長們仍然會挑刺,追求完美。
楊永信放過狠話: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只要家長不滿意,我就有能力把你抓回來!
事實也確實是這樣。
有次一個人逃到了西藏。他們往返幾千公里,把人抓回來後。
往死裡電。
這件事情,極大地震懾了出院的人。逃離魔窟後,還是繼續像在走鋼絲一樣,小心翼翼地生活。
同時,這也成了家長們對網戒中心忠誠的原因。
他們沉迷在這種虛幻的親情中,不能自拔。
他們滿足了自己可怕的控制欲,欲罷不能。
那些離家出走的孩子,出於對網戒中心的恐懼,早就成了反偵查專家。
他們不敢使用身份證,拋棄以前的交際圈,扔掉手機卡,對任何人都不信任。
在一些不需要身份證的黑工廠和黑作坊,討要生活,維持生計。
即使這樣也很知足。他們說,再也不用過提心吊膽的生活了。
有個媽媽已經8年沒見過自己的孩子。
她通過很多人帶話,說只要你回來,我保證不送你去網戒中心。
呵呵。
你寧願相信一個癮君子說自己再也不吸毒,也別相信這些禽獸父母說的鬼話。
在楊永信事件受關注最大的那段時間,微博曾出現過一批堅定維護楊永信的水軍。
他們全是家長。
在楊永信的煽動下,他們自發前去維護。
有個70多歲的老太太特地去買蘋果手機,註冊了微博維護楊永信。
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沒有網戒中心,沒有電擊,他們就再也無法控制孩子的人生了。
他們甚至還打算去佔領中央電視台,為楊永信討要說法。
不肯走下神壇的,恰恰是楊永信本人。
他每天過著帝王般的生活,每天那麼多人給他下跪磕頭,怎麼可能輕易收手。
楊永信還很猥瑣好色。
有一段時間,他經常會問14,15歲的女孩,是不是處女,有沒有快感?
有一次,我看到他一直盯著一個身材挺不錯的女生,口水流了一地。
還有很多漂亮的女生向他拋媚眼,試圖勾引楊永信。
是啊,在生與死之間,尊嚴又能值幾個錢?
有女家長和楊永信很親密,有人告訴了那個女家長的老公。
結果對方說:
楊教授救了我的孩子,就算我老婆跟他發生關係,也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
能說出這樣的話,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網上貼吧反饋,經常有女家長晚上10點去楊永信的辦公室。
據說楊永信腰不好,是去捶腰的。
至於真實的情況,我相信大家都懂。
在臨沂,甚至有官員給楊永信下跪。因為他也把孩子送去了網戒中心。孩子變得乖巧聽話。
各種會議,也經常看到臨沂市領導給楊永信站台。
敢動楊永信,就是動他們的命根。
一環套一環,他們就這樣成了利益共同體。
這種權力,才是楊永信一直沉迷其中,不肯放棄的原因。
五、楊永信手下,死的是冤魂,活的是行屍走肉
每次有記者前來採訪,網戒中心就如臨大敵,高度戒備。
“病友”人人自危,生怕說錯一句話被電擊。
被選中接受采訪的,都是待的時間很長的。
每個記者,都會問電擊是什麼感受。
有“病友”說,治療就像蚊子咬一樣,能讓腦子清醒。
採訪結束,被送進了13號室。
因為有了前車之鑑,另一個“病友”說,治療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我很享受這種感覺。
採訪結束,也被送進了13號室,理由是表現得過於浮誇,看上去就很假。
第三個“病友”說,治療就像打針吃藥一樣,每個人都會經歷這種過程。
這才免於被送入13號室。
建議以後要暗訪的記者,帶上頭盔和防護裝備。
因為裡面的家長有很嚴重的暴力傾向,有女記者之前去採訪,被人鎖喉。
也千萬別幻想在裡面能採訪出什麼真話,因為沒人敢說。
之前還有個重慶的大學生,想考博士,但家裡不願意,一定要讓他先結婚。
被送來網戒中心後,人很快就瘋了。
但楊永信覺得他是裝的,不斷對他加強電擊。
後來,他看到每個人都下跪,抱著別人的大腿說楊叔我錯了。
還有一個人,提前知道自己會被抓回二偏。
由於太過恐懼,他從10幾樓跳下自殺。
後來他媽媽說:他網癮犯了,早點送回網戒中心就好了。
外面所有爆料的,都被楊永信猜出是誰,然後被抓回來了。
還有人建了一個十幾個人的QQ舉報群,裡面所有人全部被抓回來了。
我想,偌大一個中國,沒有幾個人有這種能量。
六、臨沂四院,真實的斯坦福監獄
一個月後,我當上了班委。
班委擁有所有人的生殺大權,所以經常有人給我送水果,送零食。
每到週一進13號室之前,很多人想知道名單裡有沒有他,但又不能直接問,否則會被電擊。只好拐彎抹角地問我:我上週表現,還行嗎?
如果我說可以,他就會長舒一口氣。
每次有“新人”來,一共有7個人做接待,基本都是班委。
新人通常反抗很激烈,我們就用繃帶把他固定在13號室的小黑床上,等點評師來。
很多網友說,這難道不是助紂為虐嗎?
在電擊的陰影下,我們殘存的人性,早就灰飛煙滅了。
如果你觸犯了某一條規矩,輕則電頭,重則電手。
電頭時,一個人按頭,4個人按腳,2個人按手。讓你動彈不得。
電手時,有些人會本能地擰緊拳頭。我們會使很大的力把他的手掌攤開,其中一個人會拿一張餐巾紙摀住他的嘴,怕他叫聲太大。
有時電流太強,還會聞到皮膚燒焦的味道。
在網戒中心,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沒有一個不為之恐懼。
有個人自稱黑老大,滿身花背,走路大搖大擺。
一進來就說你們不讓我出去,我就把你們弄死。
我想等下可能會折騰久一點。沒想到,一波電下去才5秒,他馬上痛哭流涕,說自己犯過錯,想留下來之類的話。
這真應了楊永信一句話:你們自以為一個個都是劉胡蘭啊?!
有一天天氣暖和,外面陽光格外刺眼。
網戒中心來了一個懷孕7個月的孕婦。
聽她媽說,她交往了一個男朋友,父母不同意,就把她送來了這裡。
沒想到,楊永信連別人的生育權也管。
電擊是楊永信親自做的,叫聲淒烈。
電擊以後,幾個家長把孕婦強製做了人流。
半年的時間,像過了半生。
我終於要離開那個網戒中心了。
有人說,你應該高興才對。
不能高興,否則會被舉報過度興奮,繼續電擊。
理由是對網戒中心沒有感恩之心,離開的時候應該戀戀不捨才對。
那段時間,我媽經常朝我發火。
很多家長看不下去了,他都這麼乖了,你怎麼還這樣?
但我還是被舉報了,理由是感悟不深。
電擊是另一個點評師做的。
他說,你怎麼也躺上來了?你是班委,是不是要重點照顧一下?
最後只是輕輕點了幾下。我至今對他心存感激。
七、離開網戒中心,噩夢才剛剛開始
走的時候,網戒中心任何資料都不能帶走,因為楊永信怕你出去後舉報。
出院後,所有人之間不能聯繫,防止你們成為團伙,聯合舉報。
回到家,我才發現我做淘寶賺的幾十萬,在我住院後就被我爸提走了。
但這些,我都不在乎了。
接下來,我媽開始給我找工作。
第一份工作是工地裡搬鋼筋,工資是我媽領的。
然後我媽每天給我幾塊錢坐公交。
不能交朋友,也不能看電視。原因是容易使網癮復發。
那時候我的生活基本是,坐公交,搬鋼筋,回家給爸媽洗腳,睡覺前給他們按摩。爸媽難過時要及時安慰,開心時要陪笑。
有人問,難受嗎?
不難受。
比起在裡面隨時可能被電擊的恐懼,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
接下來換了幾次工作,擰過螺絲,做過服務員,都是我媽要求換的。
有一次我媽說,誰誰家的女兒很不錯。然後我心領神會,試著去接觸,試著去追求別人。
其實我根本就不喜歡。
即使這樣,我爸媽還是不滿意。
不管做得做好,他們總能挑刺,威脅把我送回二偏。
有次吃飯,我只吃了一碗。然後我媽就說只吃一碗飯,你什麼意思?
然後把筷子砸我臉上。
我就又去盛了一碗飯,強塞進去。
有一次,我媽說跟人吵架了,我答了句哦。
這讓她很不滿意。
她說,你是不是又想去網戒中心了?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
我趕緊跪下磕頭,和她道歉。
網戒中心這四個字,開始像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樣,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刺穿我頭頂。
我很恐懼。為了生存,我開始了舉報導路。
所有途徑都試了一遍,沒有任何結果。
之後一段時間,我想過離家出走。
但又害怕被找到,只能作罷。
快過年了,同學聚會邀請我去,AA制每人100。因為沒錢,我用沒時間推脫了。
有次在街上碰到一個以前跟著我搞淘寶的。他很驚訝,問我這一年多都去了哪裡?
他說,你走的那段時間,我賺了幾百萬!我媽高興死了,感嘆科技進步,網絡真的能賺錢!
我無法回答。
因為我知道自己正處在危險之中,每天都過得極度恐懼。
後來,媒體對網絡開始有了更多了解,關於網絡的負面報導越來越少。
我開始給他們講道理,說你看馬雲,馬化騰,李彥宏們,現在過得多好。
我最後一個方案,就是先用金錢把他們控制住,而不是送我進去。
如果他們還是不同意,我只能離家出走。
其實他們早知道我根本就沒什麼網癮,我又和他們說,讓我繼續做淘寶,半年給他們10萬塊。
他們考慮到,如果現在送我去網戒中心,又要花幾萬塊,不划算。
我媽終於開口:
你試試吧,半年後給我10萬。如果沒有,我就送你進去。
我不禁狂喜,這是我唯一的求生機會!
起碼可以肯定,半年內我是安全的,比起天天提心吊膽好多了。
半年以後,如果沒賺到10萬,我再走不遲。
半年後,我給了他們5萬塊錢。
我媽很滿意,因為這半年我的態度跟之前完全沒區別,也是每天給他們洗腳,睡前給他們按摩。
但他們還是說,你網癮還是很嚴重。賺錢,我們支持,但是其他的,還是不能碰。否則,我就把你送回去。
過了一個月,又找我要了5萬。
看我挺有錢,過了一星期又找我要5萬。
我說真的沒有了。我媽說再給5萬吧,你爸爸生意虧了很多錢。
我趕緊跪下來,害怕她一發火,又送我去網戒中心。
然後又給了3萬。
那個時候,我卡里一共才4萬塊。
過了幾個月,我發現卡里又少了10萬塊。
我就問我爸拿了沒,他說沒有。
問我媽,她說養你這麼大,拿你點錢怎麼了?
從網戒中心出來後,他們前前後後,已經找我拿了將近1000萬。
我現在幾乎沒什麼錢了。
凡是他們找我要的,我借高利貸也得給。
去年有一次他們找我要20萬,就借了月利3分的高利貸,用了半年才還清。
我不敢拒絕,只是無邊的恐懼。
再後來我戀愛了,是我的初戀。
因為沒有什麼朋友,我對她特別依賴。
幾年後,我們決定結婚。我也攢夠了買房子的錢。但那段時間我媽再次變得暴戾,沒事就找我女朋友吵架。
次數多了以後之後,女朋友只好和我分手。她說受不了我媽的脾氣。
我答應了,心裡卻很羨慕她。
她可以解脫,我卻永遠沒機會了。
前幾天,和一個獄警朋友吃飯。他說,這就是一個私人監獄,簡化了很多流程,甚至不需要公檢法。
只要身邊的人願意出錢,誰都可能被送進去。
八、我為什麼要舉報楊永信?
楊永信曾經口出狂言:
我要把這個模式推廣到各行各業,發展幾千萬盟友,制定條款,違反就電擊。
條款包括抽煙,喝酒,上班偷懶,遲到,同性戀,婚前性行為,夫妻感情問題……
只要是生活上有瑕疵的,一律抓來電擊。
這樣國家在我的治理下,將會國泰民安,街上看不到一個小偷,政府不會出現腐敗。
就是省長來了,我都能給他治得服服帖帖的。
但是送進去的人,真的都是有瑕疵的嗎?
有一個單親媽媽,每天晚上都要摟著自己兒子睡覺。
兒子20多歲了,交了女朋友。
她很不滿意,就把他送到了網戒中心。
有個小女孩,被父親多次強姦,要報案,被送進了網戒中心。
出來後,她說她成了爸爸的性奴隸,不敢報案,不敢反抗。
她爸爸常說:
你不愛爸爸了嗎?不愛了就把你送回去。
網戒中心就像孫悟空的緊箍咒一樣,這種恐懼一直籠罩著我們每一個人。
不敢對爸媽說不,沒有獨立的人格和思想。
就像行屍走肉一般,還不如馬上死去。
為什麼出來爆料?
我開網店,不是為了賺多少錢,只是想每天吃口飽飯就行。
我害怕某一天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13號室黑床上。
很多人說,網戒中心不是早就被關閉了嗎?
沒有。很多渠道反饋,這個地方還在。
只不過改了一個名字,很隱蔽。
現在國家正在掃黑除惡,那就順便治治楊永信吧。
他才是全國最大的黑社會頭子。
網戒中心表面和諧,實際上就是中國的奧斯維辛集中營。
已經有上千個孩子徹底失踪,人間蒸發。
救救以剩下的幾萬個孩子吧。
以上所有言論,我全部負法律責任。
有些細節做了更改,但絕對真實。
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我依然害怕楊永信猜到我是誰。
PS:文章內容改編自作者真實經歷,屬於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作者:為了有尊嚴地活著。來源:今夜九零後。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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