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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can’t live, if living is without you.
I can’t give, I can’t give any more……」
星期天的下午,手上拿著「達文西密碼」,
不自覺地跟著廣播中的Air supply哼著歌。
突然,電影BJ的單身日記中芮妮齊薇格在劇中五音不全高唱
「I can’t live, if living……」的畫面從我腦海中閃過。
看看左手的最愛喝的可樂 + 還沒梳過的頭髮
+ 只敢在家穿的紫色上衣 + 已經整整24小時沒響過的手機。
我今年25歲,我的同事大餅說:「女人一但過了25歲,什麼都開始往下掉」。
和芮妮齊薇格一樣,我決定為自己做一些事,
紀錄我兩年多以來的「高科技生活」。



征服科學園區

「請問您為什麼要來台x電?」
「妳不是學生物科技的嗎?怎麼對半導體產業有興趣呢?」



其實一切都只是誤會

一個長得完全沒特色的傢伙用厚厚鏡片裡小小的眼睛打量著我,
我開始懷疑眼前的這位「科技新貴」是不是色盲
── 因為他穿了一件紅紅緣綠直條紋POLO衫,加上髒灰色的休閒褲,
長度不長不短剛好露出土黃色休閒鞋上的一截白色運動襪。
這和我精心的打扮── 及膝淺灰色薄紗裙、燙得筆挺黑色襯衫、米色高跟鞋、
咖啡色直髮、Chanel咖啡色眼影加上Anna Sui的口紅── 完全不對稱。
我心想:萬一真的錄取了,我會不會也變成色盲?

「我想要面對不一樣的環境與挑戰,我有信心……」
這個問題我也問過自己幾千萬次了。
其實真正的答案我也不清楚,還不就是畢業無聊在網路上Post自傳及履歷,
你們就打電話來了!難不成我要回答「一切都是誤會」?
倒是我還挺好奇為什麼大名鼎鼎的台x電對我這樣一個生化背景的畢業生有興趣。

「那妳什麼時候可以上班?」就醬我成為台x電的員工。
在我親愛的老爸老媽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
我已經是個人人口中所描述的「科技新貴」。
對我這個「外行人」來說,能進入「台X電」工作似乎太容易了些。
以往聽過許多傳言:科學園區那些可以配股分紅好工作早都給那些抬青椒
(台大清大和交大)的高材生(而且還是 Double E背景的)給霸佔了。
像我這種非工程背景的畢業生莫名其妙的進入這麼大的公司,
我所有的同學都懷疑是不是我用是用「美色」來騙過園區那些笨蛋工程師
(雖然事實不是這樣,但這句話挺中聽的)?

「其實一切都只是誤會,我們還以為『生化』跟『化學』差不多……」
一年後我在公司遇到當初 hire 我的那位色盲主管這樣告訴我。



美麗的謊言

以往對於「科學工業園區」這個地方,心裡的感覺是新鮮且充滿希望與夢幻的。
這片土地在過去十年號稱台灣的金雞母,
各大報章媒體多年來描寫了許多公司或員工在一夜之間成為大富翁的故事:
像是某個作業員每天開賓士上下班,
或是某某工程師隨便就拿個幾千萬現金買豪宅之類的,不勝枚舉。
也許近年來市場變化許多,公司或個人的利潤縮水不少,但相較於其他產業而言,
大多數的畢業生還是前仆後繼的湧入這片「種黃金」的土地上試圖掏出剩餘的那些黃金。
但是,對我這樣一個女生來說,「科學工業園區」最吸引人的其實不只是那些傳奇故事。
在被通知面試之後,我開始幻想著身為一個園區的「好野人」,
我會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一個快樂的上班族OL,每天穿著套裝,
身兼美麗與智慧的提著公事包走入週邊充滿綠葉的玻璃圍幕大樓,
辦公桌上的花瓶早已插著某男工程師送的白色瑪格麗特。
早上在充滿咖啡香的辦公室面對著電腦LCD螢幕而忙碌;
下午則在會議室中侃侃而談,並贏得在座主管的掌聲;
下班後還和一群雅痞同事在 Lunge Bar 喝喝小酒談天說笑,
偶而還有對面公司的帥哥來搭訕。
回家後則是把自己泡入充滿薰衣草香的按摩浴缸裡,
舒緩身心為明天的挑戰作準備……

帶著這些肥皂劇的幻想劇本,
第一次進入園區的我果然看到許多坐落在綠蔭之中的玻璃圍幕大樓,
每一個被「高科技」加持過的公司招牌看起來是如此的有競爭力的感覺。
雖然園區大門整排的大型LED燈柱紅紅藍藍一閃一閃的有點「俗」,
插在行道樹中不太搭調。
也許是我藝術造詣太差,不懂得欣賞這種工程師搞出來的科技藝術,
但一切都無傷我劇本中的第一段劇情。

隨著劇本的發展,第一天正式上班(已先在別的廠區完成為期三天的新人訓練)
我果然穿著一身亮麗的套裝和高跟鞋登場。
掛著嶄新的工作證伴隨著清脆的高跟鞋聲,一路穿過大門崗哨、Lobby 服務台,
搭電梯進入辦公室,路人都相當配合劇本的安排投以注目的眼光
(此時我扮演的角色是亮眼的新人),外表優雅內心卻緊張的要死。
我終於找到HR 在電話中要我報到的部門秘書。

「方小姐,妳的主管現在正在Starbucks 跟人討論事情,
我請這位課長帶妳上去好嗎?」

客氣的秘書提到了公司裡有附設星巴克?我的副理在那裡談事情?
Oh My God! 真是夢幻的公司啊!看來我的劇本又要加入更多美麗的情節。
咖啡店的裝潢不亞於路上星巴克的水準,
我的新老闆在禮貌的自我介紹並幫我點了咖啡之後,
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

「有沒有人告訴妳 Fab (註) 裡不能化妝和噴香水?」

到此,劇情急轉直下。我不經意的環顧四週人們的穿著及打扮,
幾乎每一個「工程師」都是 POLO 衫加上休閒褲。有人點了杯咖啡但並不悠閒,
而是大口的灌咖啡並且不斷的接手機(請參照小黑番外篇),
也有人抱著 Note Book 埋頭打報告。四周的「色盲」比比皆是,
而且每一個工程師的褲子一定是皺巴巴的
── 因為工程師每天的工作是待在 Fab 裡,
而穿了無塵服之後,全身唯一能看到的器官就只剩下眼睛,
其他的衣服塞在無塵服內想要不皺也粉難!

「課長的工作就是在 Fab裡帶領作業員,管理生產線……」

我的心還在持續往下沉,因為劇情已將完全脫稿演出。
我已經忘記我的副理講了多久,也不記得我是怎麼回到辦公室的。
坐在位置上望著空蕩蕩的桌面(我的電腦還沒來),
我還在不斷思考我的穿著是多麼的突兀和醒目,
原本以為同事善意的笑容和注目頓時成為諷刺的象徵。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辦公室裡竟然沒有一個人有打算回家的跡象。
這時我的老闆終於有時間來探望我:
「新人趁蜜月期趕快早點下班,以後就沒有這麼好的日子可以過了……」

經過一個星期的折磨,我放棄了原本肥皂劇的劇本,
重新起頭一篇名為「美麗的謊言」的長篇小說。
主角是一個每天穿著牛仔褲,在工廠裡包著兔寶寶裝般的無塵服,
對著機台、作業員和工程師大吼大叫的瘋婆子。
原本以為的雅痞同事其實是一群言語無味的超冷工程師,
lunge bar 變成了公司小吃街的餐桌加上一成不變的自助餐及甜湯,
侃侃而談的會議變成廝殺聲不斷的檢討與責罵。
而我租了一間五坪大的套房
(浴室裡只有馬桶和洗臉台,站著洗澡連轉身都要小心打翻東西),
一個月租金要價 7500 元新台幣。
每天唯一的娛樂就是十點多到家後昏倒在床上,然後再也夢不到充滿薰衣草香的按摩浴缸。

註:Fab = fabrication = 工廠。在我們公司指「無塵室工廠」。
大小從半個籃球場,到足球場的大小都有。故名思義,裡面是無塵的狀態。
在裡面工作的人都必需穿上無塵服,即連身太空裝加口罩,
全身只有眼睛露出來。參照無塵服番外篇。



旗艦店

這間公司是一個由許多個 Fab 組合而成的超級集團,
其他各個 Fab 則散佈在園區的不同角落,
光是單一個 Fab 的規模就比許多中小企業大上許多。
對於一個新人而言,光是了解廠內的組織與結構就已經夠頭痛的了,
所以一直到粉久之後我才發現,我所待的地方竟然是「旗艦店」!
也就是說:大老闆的辦公室就座落在這,這座廠會受到許多特別的關照。
自從這座新 Fab 完工以來,每年的股東大會都移到這舉辦。
就連它的造型,也是經過特別設計的。

龍是公司的吉祥物,是有典故的,因為這間公司一直以「龍頭」自居。
如果你有機會來參加股東會,就可以看到一棟「龍頭」造型的建築物,
門口還有「龍珠」(也許是個晶圓)造型的噴水池。
這棟建築前後各有一個 Lobby,大Lobby是龍頭,小Lobby是龍尾。
而在大Lobby尚未完工時,所有的人都是從龍尾出入。
我的男同事說:「我們都是從肛門進去」。

「早安」服務台人員很有禮貌地向我點頭。
「早」我也即時地給予善意的回應。

從大Lobby門口到服務台大約有十公尺的距離,其實有點長。
如果他們太快起立向我說早安,那麼就必需一直站著,
而我們必須很尷尬的一直互看,
直到我走過十公尺的距離並刷了badge (註) 進入公司。
所以,每天早上踏進門口時,我們會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服務台人員和我會互相看一眼,然後假裝彼此沒看到,
等到我快經過服務台時,他們才起立向我說早安。服務台的人員超級有禮貌,
即使我只是這間大公司的一名小小員工,他們依然很敬業的對我說早安。
直到現在,我上班還是喜歡從龍嘴巴進入,就算偶而遲到,
還是可以享受和大老闆同等級的待遇 ── 唉~ 小小課長又陷入自我安慰。

大Lobby 兩邊各有數區的沙發供來賓等候時可坐。
其中一邊掛了一幅大老闆坐在書桌前的畫像,
手中握著煙斗,嚴肅中帶點微笑。
其實我打從心裡很佩服他,我相信大多數的員工都有同感。
大老闆一手建立這個王國,站在國際舞台的最前線而屹立不搖。
即使現在已經一把年紀白髮蒼蒼,還是肩負著這個龐大組織的所有責任。
你一定會問我既然在同一棟建築裡,有沒有看過大老闆?
偷偷告訴你,只有在電視上看過。
為了一睹大老闆的風采,我試圖從Lobby裡那座高級主管專用電梯「路過」,
結果卻好像阿里巴巴與七十大盜中的那些笨蛋,
不知道通關密語(其實是識別證等級不夠),連門都打不開。

公司一樓整個平面是餐廳及小吃街,有7-11、金石堂,
四樓則躲了一間星巴克。
辦公室裡,工程師的桌椅配備也是一流的,
所有工程師都擁有L型的辦公桌,
擺個桌上型電腦、notebook再加個小魚缸…都還綽綽有餘。
此外,這棟建築裡的廁所,就像五星級飯店般,
有著深咖啡色的木頭裝潢。
打掃的阿姨都會掃得一塵不染,大理石地板也擦的啵亮,
似乎隱約可以反光看到隔壁的人的動作……挺尷尬的。
不知是我可愛,還是阿姨人好,
她們看到我都會問候「小姐,今天很漂亮……小姐,去開會嗎?……」
但是久了之後也蠻可怕的,
「小姐,剛剛去開會是吧?!…..小姐,妳早上沒來公司哦!…$#*@……」
我甚至懷疑,搞不好裡面有些阿姨是主管派來的間碟。

許久之後,開始有機會和別廠區的同事接觸,
也有機會到不同廠區開會,漸漸發現「旗艦店」的不同。
有次遇見一位同時進入公司,被分發到其他廠區的同事。
我們聊了起來,他的感覺像是鄉巴佬進京城一般,
口中一直喊著好羨慕。
我好意的告訴他這裡有職缺,問他是否有興趣,
他老兄卻是聳聳肩並搖搖頭:

「我們鄉下人家過慣了悠閒的生活,不習慣大城市太快的步調」

領的薪水一樣多,到底誰該羨慕誰?

註:Badge = 識別証。我覺得那是個很可怕的東西,
舉凡進公司、辦公室、Fab甚至吃飯,都必需刷它個一下。
如果弄丟了,哪兒都到不了就算了,
還得用白花花的鈔票才能將它喚回胸口。
在自我介紹的時候,倒是挺好用的。
不過,就是有些白目的工程師,手伸著就過來拿起躺在我胸口,
上頭貼著我美美照片的Badge,
「喂喂喂!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




蜜月期

「喂 ~ 這是我家新來報到的新人,介紹一下吧!」

我的老闆帶著我在各課之間穿梭,我認為這是一個不錯的傳統,
目的其實不是讓新人記住所有人的名字,
而是讓大家知道又有一個菜鳥上勾了!

「你好,我是XXX。你是新人,叫什麼名字啊?
W.E喔,哪畢業的?幾年次的啊?……」

這時候Badge就派上用場啦!新人就是有這種好處,
剛畢業的年輕女性還蠻受歡迎的。一連串的問題,是有點招架不住。
但最令我害怕的還是那個問題「為什麼要來台X啊?」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不能在老闆面前說實話,
其實一切都只是誤會……。
台X人的文化,不流行叫英文名字,而是叫中文名字,
或是喊你英文名字的縮寫。例如我的英文名字是Wxx-Exx,
簡稱「W.E.」,很像「W.C.」,真難聽。而且在寫mail時,
一定都會寫「Dear WE:……」即使我有個英文名字叫Emily。
不過,這世上還是有人比我慘,
有個開雙B的工程師英文名字是Shin-Mei,
沒錯!別懷疑,大家在Mail上真的是寫「Dear SM:……」

「幹嘛往火坑裡跳,唉 ~ 又來一個不怕死的了……」

奇怪,許多老人會問我這句話。
我不禁要問那你自己為什麼還在這裡?
這份工作真的有那麼可怕嗎?剛畢業有理想有抱負的我,
怎可能會怕死呢?雖然如此,卻是有點心虛的。
聽說這裡的新人折損率是……噓!公司機密,不便透露。

為期三天的新人訓,上上課講講話就可以賺錢。
大公司果然不一樣,訓練的課程及成本都相當捨得。
只可惜第二堂課起,我就開始偷偷的讓上下兩個眼皮玩親親,有點浪費。
三天結束之後,來到部門跟著前輩學習。
其實大家都很忙,大概只能像小嘍嘍跟在旁邊東看西看。
我的老闆對我很好,只要求我每天Mail給他:
1 今天做了什麼; 2今天學了什麼;3有什麼問題;4需要何種協助;5明天的計畫。
每個新人進公司後命運其實不盡相同,端看個人造化遇見什麼樣的老闆。
我就聽說有那種來了一週就要考試的衰鬼,
拜託 ~ 晶圓製造的步驟有2 ~ 3百步之多耶!就算是做小抄都很困難。
對我這種非本科系的畢業生來說,
前輩丟給我的資料就好像天書一樣,根本看不懂。
我老闆後來跟我說,當初他知道必需收個女課長的時候,
第一個反應是:「我…不…要…」。
看來除了有衰鬼新人之外,他還是衰鬼副理。
不過我真的很感謝他,親自帶我進Fab,教這教那的。
我只想對他說:「老闆,你夠勇敢,謝謝你!」

一週後,蜜月期在無預警狀態下結束,因為前輩突然離職。
老闆只說了一句話:蜀中無大將,廖化作先鋒!
我沒看過三國演義,聽不懂,但是知道我的惡夢已儼然降臨。




外星人

「前段Turn Rate是1,Move為20000,
大部份Lot 被 Hold 住,等待 Merge 和Pi-Run……」

誰是外星人

我試圖意識堅定的告訴我自己「我還在地球上」,但事實是:
我完全聽不懂參與這場會議的生物所使用的語言。
這間方形的會議室裝潢的相當高級,
有一張原木色 U 型的會議桌可以裝下15 個人左右,
最前面的牆壁可以從天花板裡降下三張大型的投影屏幕,
沿著另外三面牆則是咖啡色系的長沙發。
一個正在報告的人站在U型桌的左前端用雷射筆
(就是有一個紅點,射到眼睛會瞎掉的那種)
指著單槍投影機所 Show出的 Power Point ,
口抹橫飛的報告著。
可想而知,能坐上會議桌的應該是「長官」級的人物,
因為那些窩在沙發上不出聲的傢伙正在一個接一個
輪流準備上去報告─或者說挨罵。

我的師父叫我坐在他旁邊,也就是後面那靠牆的那排沙發。
他小聲的摀著嘴對我說:
「你正前方背對著你的是部門經理,也就是我們部門的老大」。
我看著報告的人繼續著那些我聽不懂的外星話,
一連串的專有名詞像是機關槍般的朝我這個方向掃射而來。
部門經理此時卻慢慢的舉起他手中的雷射筆,
一粒紅豆大小的紅點精準的打在投影片的一個小數字上:

「你不要跟我說那麼多 Available 的問題,
我只要知道 FSG 的 efficiency 為什麼做不到 Target!」

報告的課長傻在原地(頭上冒出三條線),
整個會議室的空氣頓時「刷」一聲的凝結,
即使是身為外星人的我也覺得接下來的三秒鐘好像三個鐘頭一樣的難熬。
就在此時,部經理再度開口說話了:

「你下去想一想,是不是應該有機會做到更好?」

機會!?小女子我連 ’’FSG’’ 是啥都不知道,
看來以後輪到我報告時是沒什麼 ”機會” 能夠全身而退了。
你也許會說我對自己沒信心,
但我要解釋一下箇中的原因:Fab是製造 “晶圓” 的工廠,
一片晶圓從赤裸裸的矽晶片一路生產成為可用的 IC,
要經過大約上千個加工程序,
而每一個加工程序都在所謂的 “機台” 裡完成。
假設今天有一個機台叫做「電鍋」,是「大同公司」所製造的,
目的是「煮飯」,但是它同時又有「蒸肉粽」的功能,
這時我的頭就大啦!因為

有副理會問:「妳的『大同』今天機況如何?」
當然也有經理會問:「『電鍋』今天Run的怎樣啊?」

最可惡的是一些工程師看你一附菜鳥臉,三不五時假裝關心的問一句:
「喂!你的『煮飯』今天『蒸』了多少『粽子』啊?」

可惜姑娘我天生氣質出眾,
不然有時真的也想學幾句三字經來海 K 一頓這些自以為是的傢伙。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我的管轄範圍內有100個電鍋沙鍋炒菜鍋等的名字要記,
而這些不同功能的鍋是蒸煮乾飯、烤地瓜、燙青菜,
再加上煮的時間、煮出來的味道 ……我也應該要嘹若指掌,
算一算 100 乘以 4 再乘以 6 ……我真是生了八個腦袋也寄不住啊!

更麻煩還在後頭,那就是「人」。
製造部課長的職責就是把所負責的區域每天該出多少貨給「ㄍ一ㄥ」出來,
生產線上顧機台的作業員當然就是成敗的關鍵了!
對一個剛從學校畢業的我來說,
帶著一群資歷都比我深的 TE
(Technical Employee, 作業員的職稱縮寫,
後面我會跟你說一些她(他)們的故事)
要把生產線 Run 得好還真不容易,
光是認識大家就至少花了我兩個禮拜的時間,
更別說她們無時無刻會問:
「課長,現在悶燒鍋有問題不能燉豬腳,
你要先煮麻油雞還是請設備工程師修機台啊?」。
我的師父告訴我:「要打仗要先會用槍,要帶兵要先帶心」,
我的槍是什麼 ── 一堆即時的報表檢視生產線的狀況。
說到這我不得不佩服這間世界龍頭的公司,一切生產的指標巨細靡遺,
自動化的系統可以隨時提供一切你想要甚至你不想要的資訊。
所以我得在很短的時間內記住各項生產指標的意義、機台名稱、
學習看報表以及晶圓製造步驟,
並且隨身攜帶著一大疊資料,以便隨時翻閱查詢。
大家別想太多,
絕對不是像sales那樣拿著高檔黑色公事包擺出整齊的文件,
而是在一個塑膠板上夾上一堆翻到快爛邊邊都翹起來的A4紙。
只可惜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沒有汽車駕照的新手坐在太空梭的駕駛艙裡,
後面還載了一堆趕著去彗星上挖洞埋核子彈的TE
(請參照電影’’世界末日’’)。
可想而知每天的 Review Meeting中我
是怎麼在黑武士的光劍揮舞下靠著小小的原力存活的了
(請參照電影 ’’Star War’’)!

前面提過我臨時披掛上陣,是因為前輩的突然離職。
其實不久後我就發現這裡沒有一個人是準備好好的才進線(進入生產線),
因為這間公司最大的敵人不是馬路對面的那間「聯聯看」,
也不是大陸的另一間「芯芯腸」,而是「時間」。
每一位新人其實都是在實戰及長官的 Review 過程中成長,說來也許殘酷,
但卻很有用。一天我在 Review Meeting結束後沮喪的走回 office 時,
遇到一位比我晚兩週報到的菜菜鳥課長,
她天真的問我:
「真的有一顆星球叫做亞利安星嗎?為什麼他們說我是那裡來的?」

「有啊,歡迎來到地球」我苦笑說著。



小黑的故事

「晶圓廠」這三個字聽起來沒什麼,不過就是座工廠罷了!
但是如果蓋一座工廠的成本要花上「千億」新台幣,那就「有什麼」了!
在如此龐大且複雜的自動化工廠裡,身為課長要對 TE 發出指令,
或者是 TE 要回報機況,這種溝通總不能靠「吼」吧!?
因此當我還是菜鳥時,看著辦公室及 Fab 裡人手一支「小黑」而產生極度的好奇,
結果落得前輩一頓恥笑,「外星人」的稱號再度不脛而走。

「小黑」不是狗的名子,而是「手機」。

這支黑漆嘛烏單色文字介面的廠內PHS手機,電話號碼只有四碼,
在公司裡製造部課長以上幾乎人手一隻。
由於機身全為黑色,故名小黑。小黑最大的特色就是醜到不行文字界面,
平常用慣了市面上的彩色動畫手機,操作起黑白文字,
不禁讓我想到十多年前090開頭的「黑金剛大哥大」。
若一般市面上的手機是 Window系統,則小黑就是DOS;
若一般手機是Sony電漿電視,那麼小黑就是有木箱加上拉門的大同牌。
對它,我只有三個字可以形容 ── 醜到爆。

每個人攜帶小黑的方式不同,有的人會綁條帶子掛在脖子上。
繼Badge、通迅錄與行事曆等之後,再加上一隻小黑,
有時還吊把鑰匙,外加一隻投影筆。小學生是揹書包上學,
而竹科工師則是吊脖子上班。

但是身為外星人的我,卻對於擁有自己的手機有股幻想,
因為那代表了一個製造部課長的成熟,
可以藉由這隻手機獨立指揮40個TE 作戰。
舉個例子,我常常看到一些資深的課長坐在辦公桌的電腦前
(註:一般來說,多數的晶圓廠與辦公大樓是不同的建築物,
但中間會藉由無塵服更衣室連結起來,
因此當課長人在辦公室時,其實離 Fab 是很遙遠的),
一邊看著報表,一邊對著小黑大叫:「你現在馬上去 XXX 機台把貨給我塞進去!」。
這時我就會想像在遙遠的Fab另一端,有位 TE 急忙地完成課長交代的任務。
這種動動嘴就可以號令天下的感覺,在我這個菜鳥外星人眼裡還挺威風凜凜的,
所以在實習跟班一小段時間之後忍不住問了師父:「什麼時候我可以拿手機啊?」

我師父先是楞了一下,然後露出帶有一絲詭異的笑容:

「妳要拿就拿吧,我會跟副理報告今天起就由妳負責」

還來不及慶祝自己的成長,隨著拿手機的第一天開始,
這個幻想裡才存在的自滿即刻宣告破滅
── 因為我發現 Call 我的人比我 Call 的人還多,尤其是我的老闆。
終於明白師父那種笑容裡的涵義,因為我只單純的想要「遙控」別人,
但事實是我才是「被遙控」的那一端。
也就是說在值班期間之內整整12小時的時間,
我必須待在生產線上並且接聽這些來自外太空的星際電話。

「課長,那個工程師說必須禁Run,要『等』leading lot…」
’’等’’ 這個字我聽得懂。
「那就等吧!」我快速地回答我的小姐。
心中暗暗欣喜自己果決的判斷。身為上司,就該有這種GUTS(註)。

「請問是製造部課長嗎?
你小姐不『借』我OP啦?我可以跟妳『借』半小時量OP嗎?」
‘’借’’,助人為快樂之本,與同事保持良好關係順便建立人脈。
「好啊!就借你半小時」我大方的回答。

「課長嗎?」
「是啊!我就是,那位啊?」對於這樣的抬頭,聽起來還蠻爽的。
「笨蛋,我是你副理。人家說等妳就等,說借妳就借啊!
大姐,妳知不知道這樣會影響我們的T/R、Move……」
我又開始聽不懂了!我心裡想,
那我就只聽得懂 ’’等’’ 和 ‘’借’’ 嘛!

我的師父好心提醒我小黑具有「來電顯示」的功能,
最好把長官的電話號碼搞清楚,一開始我不太懂他話裡的意思,
後來我才發現他在接到老闆的電話時,
第一個動作並不是馬上接聽起來,而是迅速的把所有的資料抓在手邊,
然後才慢條斯理的按下接聽鍵:

「老闆好,有事情交代嗎?」
「你那個當機的 XXX機台現在狀況怎樣啊?」
「報告老闆,XXX 機台已經在下午 2:23 分交回,
目前已經摸到第三個步驟,4:30 分可以正式開始 Run 貨,
預計到明天早上可以貢獻 2500 片的產出」
「那另外那個 OOO 呢?」
「設備工程師說 OOO 因為電流控制器壞掉而且缺料,
從美國調料最快要明天中午才有機會復機,
這樣下去這個站點明天會堆到 3000 片,
目前我已經要求 TE 將另一台沒貨的 YYY 轉過來 Backup,
最快在 6:00 可以開始 Run 貨,但是 YYY 的 throughput 比較慢,
預計到明天這個站點還是會堆貨至 1500 片左右。」
「KKK 不能一起 Backup 嗎?」
「KKK 的貨雖然不多,但有重要的貨會在凌晨到達,
所以暫時無法 Backup」
「嗯,有新消息再跟我回報吧!」

再白痴的傢伙聽到這段對話都知道我師父的「功力」
絕對不是我這個外星人一朝一夕可以練就而成的,
台 X 之所以被稱之為「龍頭」的確不無道理,
每一個機台的機況與產出都控制得如此的精準,
難怪報紙評論常誇讚公司控制成本的能力極佳。
話說回來,身為一個課長要在這間「龍頭」公司生存(先別說有所貢獻),
至少要對每天不同的機台狀況有一定的應變能力,
而不是單純的等設備工程師修好機台後才慢慢的消化那堆比天還高的貨。
一直到自己獨立拿了小黑很久很久,經過每天無情的炮火攻擊之後,
才慢慢的培養出這種認知與能力。
有時回頭想想,每天被 Review 固然很受傷,但是當菜鳥的那段時間內,
搞不好真的害公司少賺了不少錢哩!

小黑除了是支能撥能接的電話之外,
還擁有許多神奇的功能是一般市售手機無法做到的,
一定要介紹一下:

廣播
當電話因通話中或收訊不好打不通,或是你所找的人沒有小黑時,
按下180即可連線到廣播系統,讓全Fab的人聽到你的呼叫。
呼叫的方式分很多種:

「CVD區,張小磨請與分機3030 聯絡」這是屬於正常版。
「張小磨,請 『立刻』『馬上』撥分機3030」則是課長要發飆前的壓抑怒火版!
「阿ㄋㄡ,Momo 桑,哇嘎那奈,阿里阿多…$#@….」
也有日本廠商千里尋親的日文版。
「新竹的米粉,粉油粉香粉好實…」桃竹苗地區客家人口眾多,
許多員工以及外包商在使用廣播系統時帶著一份格外親切的鄉土感。

除了正常的廣播之外,偶而也有藉由廣播傳送生日快樂歌的溫馨版;
但是也不乏那種按下180卻忘記掛掉的迷糊鬼,
讓整個Fab一直不停地聽到他把手機放在口袋所發出的磨擦聲;
有時Fab的噪音會影響廣播的效果,
讓人聽不清楚廣播內容所說的名字或分機號碼。
這時候,會出現一種天兵:
「剛剛廣播張小磨的人,請撥張小磨的分機1234」
或是
「請剛剛廣播張小磨的人,再廣播一次」。
全廠性的廣播也曾脫序說出:
「本廠所有『同學』請注意,今天系統升級,啊!哈哈…」
說錯話也就算了,
自己還在廣播系統裡笑場只會弄得整棟樓更尷尬。

收簡訊
為什麼只能「收」簡訊而不能夠「發」簡訊呢?
我猜可能是怕大家都忙著發簡訊而不工作吧!
師父嘲笑我的推論,因為簡訊是可以從公司內的電腦或是機台發出來的。

辦公室或是 Fab 的每台電腦都有發送簡訊的軟體,
而且接收的人不會知道是誰發的。
大多數的人在工作的時候其實是沒有什麼美國時間發簡訊,
不過我到是曾經被「I Miss U」的簡訊嚇了一大跳,
以為手機有鬼(那時還不知道小黑有這個功能),
可惜至今仍不知道是哪個愛慕我的傢伙傳的 ,
每逢想起那三個字,還是令人痴痴暗爽。
我也曾經跑到很遠的電腦,自以為已經掩人耳目時,
偷偷地傳了「屎蛋」「豬頭」給討厭的人。
但後來發現公司裡的攝影機無所不在時,
一度很擔心我做的壞事會不會被保全隊舉發,
不但登上公司頭版頭條八卦,還會被公司給fire掉。

機台當然不會發出「I Miss U」這樣的簡訊給我,
一但收到跑馬燈的簡訊寫著「ABCDE01 alarm」,我就知道麻煩又來了,
趕緊得請工程師處理不說,如果Alarm發生在重要或是堆貨的機台時,
皮就得繃緊一點了;還有一種機台 Alarm 不是簡訊而是語音警告,
帶有濃濃鼻音的女性合成語音從電話那頭傳來「機台ABCDE01發生alarm……」
有點像小學上自修課時,老師坐在教室後面邊改作業,
邊用收音機聽廣播股票行情那種不帶語音高低的聲音。
由於廠內的機台有數百台,Alarm訊息更有上千種,
身為小小螺絲釘的我根本不可能看完所有的簡訊。一
看到Alarm就想直接給它delete掉。
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山還有一山高,
公司早就料想到有我這種ㄎ丫肖。
所以系統設計無論是簡訊或留言,收到的人一定要看完。
若是偷懶不等跑馬燈跑完就直接掛掉,
手機會在你按END鍵時不停地發出嗶嗶嗶的警告聲,
除了警告本人之外,
還順便告訴身邊的人這位工程師正在試圖謀殺 alarm 訊息。
並且過一分鐘後再 Call 你一次,直到你真正等它把話說完為止。

非法功能
小黑還有一項非法功能,那就是「出氣」。
曾經看過一位副理在對著電話大吼大叫之後把小黑摔到牆上去,
連腸子都流了出來。
幾天之後部門秘書發了一封 Mail 給所有同事,
列出近期小黑維修費用,
並要求自此之後的非自然損壞修理費用由課費負擔,
大家為了省點聚餐費,只好開始修身養性,對小黑溫柔了些
(不過聽說滑鼠的報廢率開始上升)。

在台X所有Fab的員工都有這樣的共識:
手機壞掉送修是一種上天給工程師的福利。
因為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你臨時的號碼,
閒雜人等找到你的機率自然下降許多。
身為製造部課長的我在帶線的時候,一天12小時要有時要說掉2顆電池,
平均3分鐘一通電話,一天帶線12小時會有240通電話,
常常把電池榨成成乾扁四季豆。
雖說 Fab 入口處有滿格的電池可以更換這等便民措施,
但有時卻拿「剛好沒經過Fab入口」作藉口,
不會馬上換掉我的乾扁四季豆 ── 原因無他,
只因繞個路便能換來片刻的寧靜。

註:GUTS,意為「勇氣、膽量、毅力」,在企業界通常被用作很有膽識的意思。
來台X後才聽過GUTS這個字,第一次聽到這個字,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由於害怕被別人恥笑英文爛,自己是偷偷查了Dr. Eye才知道。
後來我做了個小實驗,不恥下問十個人「GUTS是什麼意思?」,
只有1個人答得出來。



外星生活

來到新竹科學園區幾個月後,
我不得不開始適應這裡的生活步調及方式。
雖然在經過一堆蠢事的摧殘之後,
我已全然放棄成為一位「新時代都會OL」的夢想,
但總還是對這裡看似機械式的生活無法欣然的接受,
所以常常幻想自己是不小心來到一顆遙遠又荒涼的星球,
被這個星球上的原始生物奴役著……

我試圖利用我一整天的行程紀錄下來我是如何在這樣的環境找到求生的方式,
希望日後來到這裡的地球人能夠更快地存活於這個嚴苛的環境中。

竹科人的早晨往往是在風沙中開始。
在這個大眾交通系統極度退化的城市裡,
你會發現即使離公司明明只有三百公尺的距離,
卻要開半個小時的車才到得了。
這時候不管你的愛駒是0~100km加速只要6秒的Audi RS6、
極速280公里的CLK,還是價值 300萬的Lexus,
此時此刻都得和我的YAMAHA小ㄅㄨㄅㄨ平起平坐。
像我們這種跟時間賽跑的小小工程師,雖說新人不能輸在起跑點上,
但是不賴到最後一秒鐘休想要我起床,
我的目標是:
只要趕在十幾萬人同時湧入園區的時間之前進入公司方圓300公尺就安全了!

不論製造部課長、工程部的製程與設備工程師,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先交接。
對於一個 24 小時運轉的工廠而言,
把廠內大小事情清楚交待給下一班的人是非常重要的。
當我還是年資低於三個月內的新人時,
大概都會早到1小時專心看報表作準備,
並且對於前一班所交接的事項一一澄清,
深怕遺漏了任何細節,真是認真到不行;
3個月之後,姑娘我能提早個30分鐘就很了不起了;
半年後的我則是維持一貫不變的風格 ── 帶著早餐準時出現在辦公室。

交接這檔事兒聽起來很輕鬆,好像唸唸流水帳就完了
──「代誌不是憨人想ㄟ按ㄋ」!
我的下一班(夜班)是個資深課長,與他交接是我每天最大的夢靨:

「方課長,請問妳的班為什麼沒有達成妳該完成的『他給的』,
明天我要如何跟長官解釋?」
我…我…我哪知道誰給的?莫名其妙!
(註:「他給的」就是 Target,由於許多生產目標都是以「天」為單位,
一天有兩班,一個班自然要完成一半)

「方課長,請問你家的 TE 為什麼沒有『摸』完該『摸』的機台,
事情沒做完就丟著不管,這樣對嗎?」
摸摸摸……摸你的大頭鬼啦!機台當成這樣還要我摸
(註:「摸」= monitor,每天例行或是機台當機處理完成時,
TE 需對機台狀況所做的標準檢測)

「方課長,妳家的 TE 跟我家的 TE 交接時很隨便,為什麼妳都不處理?」
Shit!我家的 TE 叫隨便,你家的 TE 最好都是模範生!
(註:沒錯!TE也要交接)

最過分的還不是交接當時被下一班 Review,有時是到了第二天,
副理把我叫去:
「WE,為什麼我交待的事情夜班都不知道,
交接記錄簿也都沒寫,難道這就是妳的交接品質嗎?」

我常常為了這些鳥事要利用下班時間甚至是假日留下來寫報告,
「責任制」就是這麼可怕的玩意兒。
也許你會想:交班的人要巨細靡遺的準備資料,那接班的人就比較爽囉!?
錯!我就發生過交接給我的課長對我說:
「WE,有一批貨疑似因為妳家 TE 操作錯誤
(Miss Operation,簡稱 MO),
這批四百萬的貨可能要報廢……」我心想完了!這個假期又泡湯了!
如果我到了 50 歲還嫁不出去,
一定就是那個該死的 TE 害得我不能跟心儀已久的帥哥約會……

交接完之後我開始吃早餐,
早餐內容通常是「三明治+報表+電話+副理碎碎唸」,
道理很簡單:我每天7:20 要開始所有的工作,
而交接完都已經是 7:40 以後的事情。
換句話說,
如果想在充滿陽光的早晨聽著音樂看著報紙吃頓豐富旣優雅的早餐,
那麼我每天就必須在 5:30 起床。
呵呵!想太多,就算我願意,太陽公公也不願意啊!
因此,
大部份的課長都是利用交接完這短短的5 分鐘將手上的食物塞進胃裡。
當然我也可以選擇早點到公司慢慢吃,
不過千萬別奢望副理及同事會認知到那是屬於你個人的時間,
所以早餐內容依然是「三明治+報表+電話+副理碎碎唸」。
令人驚訝的是,這樣的飲食文化我倒是適應的很快。
原因無他,
只因為我必須在「睡眠」及「吃東西」這兩件事情之間做抉擇,
唉 ~ 人類果然是為了生存而向環境妥協的生物。
事實上,大多數的工程師每天待在公司的時間超過12小時,
早餐、午餐和晚餐也多在公司解決。
真不知道是要感謝體貼的公司為員工提供餐點,
還是要感謝公司讓我的工作晚到可以在公司吃晚飯。
當新人的我堅持不在公司吃晚餐,
寧可餓著肚子到晚上九點多才在市區的小吃店吃吃東西,
或是說在小吃店裡找到一些自我。
有天和一位工程部女前輩聊著聊著,順口問了她為什麼可以三餐都在公司吃,
她邊吃著公司麵食攤的乾麵邊告訴我:
「工作了幾年,連這種堅持也妥協了!」後來好一陣子沒瞧見她在餐廳吃晚餐,
以為她不再妥協。打聽之下才知道,
原來她作了決定 ── 以後三餐都不在台X吃!

台X是一個扁平化組織,由眾多部門交織而成。
除了HR、Marketing、Sales、法務……等大公司常見單位,
就Fab端而言,主要是製造部、工程部、廠務部與製程整合組成。
而我呢?就是製造部的課長。
每天早上工作的第一件事兒便是和夜班課長交接,
再配合報表上顯示的各項指標擬出一套當天的作戰計畫,
待撒下天羅地網佈局好之後,我即披掛上陣。

首先來到的是製造部內部生產會議。此時,
前一班 (夜班) 課長必需在這半個鐘頭內
將昨天整整24小時生產線發生的問題說清楚,
重要的是,長官們會針對那些未達到目標的生產指標逐一 Review。
「Review」這個字莫過於全台X 員工壓力來源,
被長官的問題問到啞口無言更是極度丟臉的事。
而夜班課長在歷經 12 小時不見天日工作之後,
其情緒毫無疑問地達到最高峰亢奮狀態,
大家無不絞盡腦汁像八仙過海般各顯神通。
有人口沫橫飛滔滔不絕,也有人謹言慎行畏首畏尾。
但目的都一樣:只求安然渡過老闆的review。
套一句我副理的名言:「每天被侮辱個5分鐘就下班了!」。

接班課長在生產會議後已經必須對今天的生產目標有足夠的了解,
接下來當然是趕快進入 Fab 內與生產線上的組長及 TE 開會訂定目標,
順便宣導一些注意事項並且精神講話一番。
開完會後,TE回到各自的工作崗位,我亦開始在Fab裡衝鋒陷陣。
這份工作大多數時間是在作「溝通協調」,可分成兩個時段來說明。

上半段的情形通常是這樣子的:

「設備,請問你機台什麼時候可以交回?12點可以嗎?拜託拜託!!」
「製程,請問這些貨可以放了嗎?堆貨堆得蠻嚴重的,需要您加快看data,謝謝!」
「今天我們的目標是XX,要記得看報表,把貨塞滿機台,不要空機了!大家加油!」

但是隨著時間愈來愈接近下午的生產會議,
耐心天使終究戰勝不了Review惡魔,
當下使我搖身一變成為在Fab裡發瘋的木乃伊
(因為穿了一天無塵服,裡面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沾溼粘在身上,
覺得自己像是只露雙眼睛的木乃伊):

「喂!設備是吧!機台怎麼還不交回來?你不用解釋了,我們生產會議上見。」
「製程大哥!你嘛幫幫忙,貨不放是不是?!highlight這個字你知道這麼寫吧?!」
「妳們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當一回事,要說幾遍才懂,大腦有沒有帶來一起上班?!」

下午 4:30 還有一場生產會議,
想當然爾就是該我上去被 Review 的時候,
而我的忍耐度也因此在下午生產會議前半個小時達到極限。
此時此刻,除了埋頭苦寫報告之外,
就是不停地索命連環call問製程、設備和TE
這12小時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機台會lost、為什麼efficiency會不好、為什麼該run不run、
為什麼Q-time這麼久……。這時真希望能有一本給課長看的「十萬個為什麼」,
第一個問題就是「為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偶而如果廠內發生跳電、系統當機或是緊急疏散等意外,反倒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雖然這些意外往往對公司造成莫大的損失
(生產線一分鐘不Run貨,損失可能高達幾百萬或更多),
卻讓我有機會把整整12小時的問題推給那些意外。心裡頭雖然有點兒良心不安,
但是比起被瘋狂的海K,這點良心早就給泯滅了!
話說回來,即便平常我很認真地帶了12小時的線,最後一刻站上台報告時,
總還是會被 Review 的死去活來:

「W E,下家又不缺肉粽,你的電鍋為什麼不多蒸些饅頭?妳都沒有在看線嗎?」
「W E,為什麼這台機台要摸這麼久?早上到現在都沒有 Run 到貨?」

「這個問題是我的疏忽,我會下去檢討,以後不會再發生」
這句話幾乎已經是所有課長的十字架,
解決被釘在牆上的最後一千零一招。
我不加思索說出了這句話好趕快脫離眼前的窘境,
卻也意味著又要寫篇分析報告來改善疏失,
台X本來就不是一間敷衍了事說說就算了的公司。
言而總之,生產線上永遠有大大小小的事情發生,
但也永遠沒有人能說清楚講明白。
這時候我只能學學猩海羅盤的的YA教授:
你問我上帝,我告訴你有媽祖的保祐,爸爸才能平安捕漁回家。
可惜的是,長官們並不欣賞這類風格,
所以我沒能像YA教授一樣受到廣大信徒的愛戴,
反倒是像被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期望獲得一絲絲的救贖。

經過了12小時的折磨,
我天真的以為「5分鐘的非人哉」可以讓我在交接完後安然地下班。
事實並非如此,小黑還是不停地哀嚎著…

「課長,妳在忙嗎?妳有沒有聽說最近A班的烏龜和工程部的綠豆在……」
下了班沒事做的作業員把我當成是好朋友說一堆 Fab裡的八卦,
都怪我媽把我生的這麼隨和,一點都沒有「課長」的尊嚴。
「妳把今天efficiency的問題,寫一份報告來……」
老闆已經在電話那頭盯上我了!唉~
「妳還沒有交點心費……」
哇靠!連點心費都會被部門秘書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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